华为的事情,还是闹大了。
甚至连我妈都来问我,“华为是不是要完蛋了”。
临到了,老太太还问了一个终极命题,“我们内地自己的芯片,到底行不行”。
这让我想起一个号称“央视最牛采访的视频”。
记者:目前为止我们钢铁产能情况怎么样?
马科长:钢铁我们的历史发展比较长,产业工人比较丰富。
记者:那到目前为止我们钢铁产能情况怎么样?
马科长:我们实施精钢战略是想在调整布局的过程中,提高装备水平,做好节能减排,搞好循环经济发展。
一个是真的敢问,一个是真的没办法答。
一旦台积电向我们断供,中国大陆芯片的真实现状就是,落后西方5-10年,甚至更多。
芯片生产大致分芯片设计、芯片制造、芯片封测三大环节。
芯片设计的工具,用的是国外的EDA软件,就连中国最好的芯片设计公司华为海思,也只是刚刚开始“去美国化”。
全球最大最好的芯片制造厂商,就是台积电。台积电现在已经实现5纳米工艺制式的量产,而大陆最好的芯片制造公司中芯国际,刚刚完成14纳米的量产。
而制造最先进制程芯片使用的光刻机,都得从荷兰ASML公司进口。但现在也买不到了,因为美国不让。
大陆最好的光刻机生产厂商是上海微电子,现在生产的是90纳米的光刻机。
中国表现最好的,是封测环节。但这个环节的利润,并不高。
真实的情况就是,落后。
没有人在乎芯片行业是个极其烧钱的行业,什么几十亿,几百亿投进去,连个水花都看不见。
也没人在乎芯片行业是个需要时间的行业,可能几年、十几年都看不到成绩。
也没有人在乎国产芯片行业的人才缺口,达到了30多万。
也没有人在乎芯片行业是个“赢者通吃”的行业——老大吃肉,老二喝汤,老三老四舔舔碗底,至于后边的,全看命。
更没人在乎,由于1996年的《瓦森纳协定》,华裔的工程师无法进入欧美半导体公司的核心部门,中国公司买不到近二代的设备。
我们的最新研究,就是人家已经过时二代的技术。
根本没人在乎这些,既然国外的芯片有得买。国产的芯片,骂就对了。
但即便这样,仍有一大批人,坚守在这个行业,从未离开。
十年饮冰,难凉热血。
我知道他们的故事。所以,我想为内地芯片说几句。我害怕再不说,会来不及。
我希望大家能明白,这个行业的差距,是越拉越大的——市场占有率的前两位,会把钱都赚走。这样,也能支持它们在研发端投入更多的资金。
如果你发现,大陆芯片行业在缩小这个差距,那希望你明白——他们付出了,比汗水更沉重的东西。
01
最先拉了华为一把的,是中芯国际。中芯国际的创始人,叫做张汝京。
父亲的话,戳动了张汝京。
他从小接受的教育,是“以做中国人为荣,我们就是中国人”。如今,是到了为国家做贡献的时候了。
几天考虑后,张汝京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——辞掉工作,回国办厂。
不出一个月,他回到台湾,创办了世大半导体。
在张汝京的带领下,世大很快就建了两座工厂,一举成为台湾第三大芯片公司。
公司的业绩,也越来越好看。
但与此同时,世大也引起了台积电的注意。在芯片行业,当出现后起之秀时,摧毁它的最好办法,就是收购它。
当时大陆芯片的制程工艺,卡在了0.5微米,停滞不前。
建晶圆加工厂太费钱了。一条最普通的8英寸生产线,都需要10亿美金。
在这样的背景下,张汝京扮演了开拓者的角色。
为了表明决心,他把太太和孩子,甚至90岁的老母亲,都一起迁居至上海。
初来上海,建厂的人才、设备、资金、需要引进的技术,什么都缺。
但当得知张汝京要在大陆建厂时,除了他在德州仪器和世大之前100多位海外同事愿意追随他,还有300多位台湾同胞,也跟着他来到了上海。
大家都看到了张汝京身上的使命感,家国情怀、回国报效,这一次,终于有了机会。
这些,让张汝京惊喜万分,建厂初期的骨干,有了。
在资金方面,张汝京把他20年积攒的资源和口碑全用上了。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,神奇般的筹到了10亿美金。
要知道,中国建国以来最大的电子工业项目——909工程,最开始的投入是100亿人民币。
一个张汝京,抵上了一个国家工程。
毫不夸张地说,这3年,把大陆芯片产业拉快了30年。
到了2003年,万人一心的中芯国际,傲然竖起六座工厂,做到90纳米集成电路线宽,跻身全球第三大代工厂。
大陆芯片制造业,迎来了最高光的时刻。
02
然而,台积电一直在关注张汝京。
其实不仅是台积电,当张汝京带着300多人离开时,台湾人也慌了神。
2000年,台湾当局以莫须有的罪名,罚了张汝京15万美金,并警告他马上从大陆撤资。
但张汝京不认怂,宣布放弃台湾户籍。
台湾政府气得抓不到人,拿他没办法,只得严禁所有台湾科技公司进入内地。
与此同时,台积电也开始了自己的操作。
他们一直在默默准备,等待给张汝京,给中芯国际,致命一击。
(积电创始人张忠谋)
2003年8月,中芯国际即将在香港上市。
就在上市前几天,台积电在美国加州起诉中芯国际,并索赔10亿美金。
台积电并不是状告中芯国际侵犯它的专利,因为双方早就在专利上进行了交叉授权。
中芯国际的工程师,很多都来自台积电,这本身就让张汝京陷入了劣势——工程师或有意、或无意,都会在某些项目上用到台积电的菜单等信息。
这些,谁都说不清楚。
要知道,2003年中芯的收入仅有3.6亿美金。这场官司输了,相当于要了中芯国际的命。
官司拖了两年,中芯拖不住了。中芯选择了庭外和解,6年分期赔偿台积电1.75亿美金。
由于当时请的律师并不专业,在“和解协议”上,中芯国际又被台积电摆了一道。
台积电设置了一个“第三方托管账户”。
中芯必须将所有技术存到这个账户里,供台积电“自由检查”。自家最核心的竞争力,最隐私的部分,供人家随意翻动。
这样,台积电找起中芯国际的麻烦,变得更加轻松了。
在“和解协议”达成1年零7个月之后,台积电再次起诉中芯国际,状告中芯国际违反“和解协议”。
台积电要求中芯国际将剩下的1.3亿和解金一次性付清,并指控中芯国际侵犯在0.13微米工艺中,有82%的部分,侵犯了台积电的专利。
但当时中芯国际公司上下,都觉得能和解是好事——这对公司的长远发展是有好处的。
他们都在尽力履行“和解协议”。
这次起诉,本质上恶性竞争,蓄意破坏。其中最大的原因,可能是中芯国际当时的技术,步入了45纳米的门槛。
就连当时日本的媒体都再说,“台积电在国际上遥遥领先,但在大陆市场的发展屈居中芯国际之后,阻止中芯做大才是台积电将中芯国际告上法庭的真正原因”。
中芯国际的反应也很强硬,坚决否认自己侵权,并准备了充足的证据。
公司上下,都觉得这次指控是“莫须有”的,也都觉得自己能打赢这场官司。
整个公司在正常运转,张汝京的工作也在正常进行。
就在宣判的前1天,张汝金还在召集项目组开例会,安排日常工作。
但是,中芯国际又输了。
这一次的代价,更为惨痛——在1.75亿美金的基础上,再赔2亿美金,外加10%的股份。
如此下来,中芯基本上丧失了竞争力。
并且,台积电还提出了一项要求:张汝京必须离开中芯国际。
得知审判结果那一刻,张汝京在电话里嘶声痛哭。
第三天,他便引咎辞职。
在离开之前,台积电又要求他签署了一份竞业协议——从2010年算起,三年内不得再从事芯片相关工作。
在说完一句“我对事情负责”,叮嘱了同事“不要被打趴下”之后。这位61岁的老人,离开了为之奋斗了9年的中芯国际。
大陆芯片刚刚燃起的光,又熄灭了。
03
张汝京离开中芯国际后,一个叫做江上舟的人,扛起了中芯国际。
几年前,正是江上舟接待了张汝京,并一手促成了中芯国际落地上海。
“如果上海在此时扶持半导体行业,那么2015年-2020年,上海集成电路生产线技术等级和生产规模将可能超越中国台湾”。
我们一直都说,上海不相信互联网。
这一次,他们得到了中芯国际。
在最初的几年,中芯国际的发展超乎所有人的想象。江上舟的判断,似乎要变成现实。
但与台积电的碰撞和张汝京的出走,还是让江上舟的愿望落了空。
他甚至都不再有机会,能看到这样的场景——在主持中芯国际工作两年后,江上舟因病去世。
那时的中芯国际,风雨飘摇。
当时正是整个芯片行业下行的周期,加上金融危机的影响,中芯国际每年都在亏损。
到了2010年,中芯国际亏损30亿。
好在张汝京留下的班底还在,中芯国际的基本盘,稳住了。
但丧失竞争力的中芯国际,离台积电的差距越来越大——台积电一年的研发费用,甚至比中芯国际20年的都多。
为了“活下去”,中芯国际只能“捡”台积电剩下的。当台积电升级工艺之后,放弃的那部分市场,中芯国际会接过来。
4G兴起时,台积电都开始用10纳米技术。而中芯国际,才刚刚开始28纳米的量产。
就在这时,梁孟松加入了中芯国际。
梁孟松也是台积电旧将。离开台积电之后,他加入三星担任研发部部长,将三星的制造技术直接从28纳米制程,升级到14纳米。
而台积电同样以“陆续泄漏台积电公司之营业秘密予三星”之由,将梁孟松告上了法庭。
从结果上谈,张汝京是一个失败的创业者。他三次创业,又三次被迫离开。
从现实上看,上海20年的投资,是失败的。大陆芯片产业的发展,是失败的——我们和世界一流的水平,有肉眼可见的差距。
倘若你打开大陆芯片的版图,中芯、展讯、锐迪科、芯原……这些内地芯片的新生军,都在上海。
而它们,也占据了大陆芯片行业,接近50%的产值。
在互联网行业最黄金的20年,上海选择了坚守。它用长达20年的输血,给大陆芯片行业,留下最后一束炬火。
而今,炬火已有燎原之势。
在这个关于大陆芯片故事的最后,还留了一个小彩蛋——2018年,张汝京老先生开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四次创业。